挺杂的

僕らは正義だから #3

在他十四岁那年,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横山消失了。

他们从不一道上学,没有谁在某个路口等谁一说。甚至在昴坐在教室里,一上午的课过去横山依旧没有出现之后,也仅仅只是觉得横山只是在这一天选择了翘课不来学校而已。半大的小男孩可不就是这些事吗?在有限的世界里做些突破约定的规矩的恶作剧,一次次试探着自我能力的限度,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狭小世界的边界——他笃定他是翘课是不需要任何逻辑和思考的,因为没有人会消失在山谷中的小村庄里。

相反,他觉得有些生气,气在横山翘课怎么不叫他一起呢。他用了半天的时间想象,当自己坐在教室里无聊地发呆的时候,横山又在哪座山上的草地里晒太阳呢!彼时恰是初春,阳光正好,融雪汇进溪流,黄鹂飞上枝头,枝头长出新叶,叶上积着露水,水滴落到田地里,花朵含苞待放。在那样的时节里,教室就是囚禁昴这样的小孩的牢笼,窗外的一方光景映射着其背后无限广阔的天地。幻想将其修饰地更美丽了。横山在外面,在初春的大千世界里;可他在里面,在阴暗逼仄的室内,靠着落在课桌上的阳光大口呼吸。

他是自由的。昴想,他从来就是。他的目光深邃,笑容也总是一副打趣的样子。平日里他往椅子上斜斜地一靠就能变成一幅完美的古画,色彩迷离,光芒恍惚,画中的少年虽坐在那里,心在云游世界,纹丝不动,却比画外的他还要自由。昴想着,横山确实是这样,放学她们一同回家,却只有他一个人回家晚了会被训斥。冬天时天黑得早,常常走不到家母亲就迎着自己出来寻了。而横山妈妈,从来不会。拜这样自由的家庭环境所赐,对于这座小镇的每一条巷子,横山都比自己更早得通晓。他以一副人间的过路者的姿态在街头巷尾穿行,在阳关和阴影的边缘行走,与后街的孩子们搭话,也同街头的老人聊天。他喜欢看连环画,于是和书店老板熟悉得很,后者也全然不介意横山只看不买的行为,不但宽容,而且慈祥,几次想留横山在自家——也就是店里——吃饭。晚上的小镇是在大片黑暗覆盖下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团聚成的聚居地,其中的任何一盏明灯都足有温暖四方的夜的力量。而书店,正有这样的灯火。几次昴从窗外看出去,横山正在那里,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下,在苦寒中唯一的温暖里。他羡慕极了,却看着一大家子人,深知自己不能。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卧室的窗冰冷决绝如同地下一层牢狱的铁窗,而他是对外界世界充满着向往的小犯人,只有双手牢牢地扒住窗台,才能费力地看到一丝丝外面的大海。虽然那时的他,即不知道监狱的牢房是什么样子,也一次都没有见过大海,可从书中读来的感受就是如此。他觉得再恰当不过了。

如果说他的不自由和友人的自由之间仅仅还有一线相连的话,那么便就是他们还被圈禁在同一片山峦里,还被禁锢在同一所学堂上。这些既定的小小的现实引起的共鸣,连同着对山外的大千世界的渴望一起,将横山与昴系在同一条绳上,并牢牢地打了个结。可今天,横山私自没来学校,让昴苦涩地觉得昔日的死结有化作活扣的意思。一个人无趣,便越想越委屈,觉得仅剩的活扣似乎也要不小心滑落了。他愤怒地决定,放学便去质问横山,为什么不带他一起。不管他在哪条阴癖的巷子里,他都会把他找出来。或许他们还会打一架,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全然不会是对方的对手,可横山不会认真还手的——他理亏,谁让他不和自己说一声就一个人不来上学!

可那日的放学后,他找遍了一整个村子,也没有见到横山的影子。

夜幕渐渐降临,十四岁的昴的愤怒随着黑夜的涌现渐渐地消散,随之转化成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悲伤的复杂的情感。横山消失了。那或许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认真地审视着这个横山不存在的世界。红色屋顶的小房子们还相互依偎着坐落在山谷的中间,此刻看起来却愈发显得生疏了些;群山还是那片群山,在夜色的笼罩之下,看起来却也又不像先前的那片山了。

最后他绕了一整圈,回到了自家门口。家门前挂着一盏金黄色的灯笼,灯笼攀在爬山虎的枝叶上。那是母亲留的灯,每天晚上,在家里的最后一个人回到家后,母亲会拎着小小的钳子和熄灯罩走出来,将灯熄灭,剪掉烛芯。

他站在门口,听着家里的声音——爸爸、哥哥、弟弟都已经到家了,相比这一天自己才是最后归来的那个人。他看着窗中的剪影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瞬间觉得,自己和横山的距离有山和海那么远。他们诚然是太阳与月亮,却也因此被昼夜相隔开了。

十四岁的昴站在烛光下,突然有了些想哭的冲动,可当发觉到这种情感后,他又忙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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