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

-

他看到对方稍许被吓到的样子，因久久没有接话，先前自报家门的勇气随着时间的延续渐渐消逝。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些许的尴尬，连忙开口打破沉默，不料对方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样子，在同时间开口讲话。

“锦户先生？诶？真的吗？”

“你好。我是锦户亮。”

少年不知道此刻锦户的大脑中正在飞速进行着庞大而复杂的运算，试图分析出现在的局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少年心中只怀揣着一种见到往日只会出现在电视上的角色真人的欣喜，但有新鲜，毫不紧张。

“嗯。是真的。”

锦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掂量了两下。他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但真实感又不似在梦中。眼前的昴与记忆中的十六岁的涩谷昴几乎没有丝毫差别，除了身上的叛逆元素从平成初期转移到了平成末年，和一点点只有当代的青年人才有的讲话的语气。少年认出了他，却不是以昴的身份认出了他，而偏偏他是以“锦户亮”的身份认出了对方。

“诶？外景？今天？”

他看到少年昴睁大的双眼里亮晶晶的，这一份清澈将他拉回现实，继而认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而非梦境。出于一种复杂的情感——或是还未形成情感的本能，他想与少年多说几句。

“嗯。下午录制前本不应该被看到的，”锦户咧嘴苦笑，“不过算了。你们呢，乐队？”

“是的！”好像涉及到了男孩在意的话题，少年昴的语调高亢了起来，“怎样？”

“我听说过。”他说谎了。

“真的？”

“嗯。之前……听人讲过，来录制之前又补了资料。”

“诶？”少年明显地高兴了起来，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而放下了那份坦然自如，“那，那么，锦户先生……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听一下我们的歌吗？”

“当然了！”他看着少年犹豫又有些担忧，期待又谨慎的样子，和许多年后全然没有差别，不自觉口快答应下来，却又随即想到先前答应过节目组人员会速去速回，不得不立刻改口，“啊，不行。现在不行。”

少年的神情黯淡下来。

“现在不行，但是，我答应你，以后好吗？”锦户慌忙补充道，“绝对。”

“真的？”

“真的。”

他突然喜欢上了后会有期的承诺，更何况在这样小的地方，找到对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连缠不绝的约定能够将他们紧密而不断地联系在一起，在下一次相遇前提供短暂而高效的盼头。

昴的告别太决绝。当锦户回想起来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把所有该做的都做完了，该说的话说完了，在最后的音乐番组上选些涵义深刻而贴合实际的歌认真地尽力地去唱，好像唱完这一次就能够潇洒地像漫画主角一般迈着大步离开，用帅气的背影来隐藏混成一团的眼泪和鼻涕；他也确实做到了。那个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涩谷昴，用决心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从此彻底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如果再次相遇的话，一定怎样怎样”，他曾这样想着，却越想越觉得，再次相遇成了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地球的大小早在许多年前就被计算出了，21世纪的移动通讯也已经覆盖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区域，可此情此景带给他的感受，确实世界又大了不少，又落后了不少。21世纪真的还会有人能够做到彻底消失吗？在过去的几周里，锦户曾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但此时此刻，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了——或者说它们依旧是重要的，只不过优先级不得不暂且向后排。少年昴的出现，将本该科学的世界井井有条地进行着的生活的轨迹搅乱了。这种超出锦户过去三十多年人生经验和一切从外界学习而来的道理的认知的存在，像是停泊在皑皑雪原中的轮船，或架在粼粼湖泊中心的猩红色城堡，高调地宣布着“平静生活结束了”。这些存在于常理之外，却完全不会让人感到危险，甚至觉得有些许美好的人与事，强烈地吸引着过路的自风雪中走来却故作坚强的旅人去一探究竟。锦户亦不能幸免。他把这看作一种救赎。

一整个下午，他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看着前排少年圆润的后脑勺和覆盖在上面的温顺的发丝，思绪天马行空。

少年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意外地没有过多的小动作，和任何上课分神的行为。他从一侧看到书本整齐地摊开在昴的桌上，而绝大多数时候，昴都在用右手握着圆珠笔，笔尾朝下在课桌的一角缓慢地敲着。圆珠笔落在桌上的声音甚至不如教室后方的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大，却完美地卡在了秒数的节奏里。

“咔嗒。咔嗒……”

随后，一种奇妙的情感在过度工作的不间断疲惫中渐渐萌生出来，朦胧间锦户突然觉得，关于那些难以搞清楚的事情，一切都不重要了。

午后第三节课结束时，天色已经很阴了。窗外笼罩在阴影里的树无精打采耸在墙边，浓绿色的树叶在预告着骤雨的大风中簌簌作响。下课铃响起后，他站起身来，仿佛大睡了一觉，刚从梦中醒来。以往不该如此明亮的白炽灯此时此刻将整间教室照得明晃晃的，光芒冷漠得刺眼。

随后他才想起，下课铃声同时也是收工的讯号。班主任老师话音未落教室中的学生已经开始骚动，坐在教室角落的导演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皱褶眉头似乎在为他为什么还没有去讲几句话而感到不解。锦户忙向对方点头回应，然后走向讲台。

他走过少年身边时，少年一点反应也没有。后者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书本，思绪陷在书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他不想就这样与好不容易才再次相遇的昴道别——也许是永远不见。在收工的过程中，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能离开剧组，而少年也正巧不和朋友在一起的契机。他想叫住他，说点什么都行，在最后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哪怕只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不是只会讲好话却言而无信的骗子。可他却始终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结束拍摄的动作都似乎比往常更快了些，而向来收工十分迅速的锦户在关键时候也要命地保存着先前的习惯，丝毫想不到任何拖延时间的方法。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器材装进包里，把包搬到车上，然后助理走了过来：

“锦户先生可以先上前面的车离开了。”

他只好答道：“好。”

“要下雨了呢。”共演的女优看着窗外小声地说。

“嗯。”

“要是能在雨下下来之前到家就好了。”

“嗯。”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一直待在室内呢。”

“确实呢。”

之后汽车缓缓地启动起来，身边的女优脸依旧偏向窗外，再也没有讲话。

他偏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漂亮而颇有年代感的建筑在低沉的气压下无一例外地被阴霾遮盖着，褪去了先前鲜亮的颜色。随后他看了砖红色的校舍最后一眼，一瞥中似乎有雨滴落在窗上。

-

这个坑也快一年了。

有这个脑洞已经一年多了。

这可怎么填啊……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