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杂的

僕らは正義だから #2

他踩在林间的落叶上,昨夜下了场大雨,落叶软塌塌地铺在松石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这就是秋。夏日的雨从某个难以预料的节点开始,猝不及防地裹上了凉意,随后的每一场雨都都成了冷空气愈加频繁的落在谷间的催化剂。他对冷气敏感得很,往往比他人更先裹上厚厚的棉衣。小时本身身材就瘦小的他,入了秋不久便将自己包成了个棉球,相比之下横山更抗冻些,有时甚至连初雪降下了,他却还一副衣着单薄的样子。

小时候的横山可真好看啊,昴心想,高高瘦瘦的,脸小,皮肤又好。若是下了雪,他便像是一只雪地里的狐狸,轻盈而狡黠。他们在同一片阳光下暴晒,可横山却是怎么也晒不黑的样子。阳光将他照得透亮,若非身着朴素,他定会觉得他如林间的精灵一般。

当然,只有三十岁的昴,会想起过去时,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放在小时,横山就是横山,无所谓好看与难看,只是横山而已;夸奖的话更是万万不可能讲出口的昴,他甚至能够想到对方听到这些句子时脱口而出的:“你脑子没问题吧?”

小时的横山,说不上乖巧,亦说不上顽皮。在大多的时候他都保持着低调的安静,可当鬼点子冒出来时,却又有着绝对的行动力。半夜横山在昴家门外,向开着的窗户里丢石头,昴翻下窗,月色下他们趴上村子最高的钟楼,用力地撞钟,飞快地溜走。默契的恶作剧总会让人产生一种不该有的神圣感,这种发自内心的神圣的体会又反过头来让他们成为了心有灵犀的探索的同僚。他们一万次想溜进陈列堂的地下室,便私下里有空便在密谋此事——趴在一楼的窗下通过小小的窗缝里露出的一角来揣测房屋的结构,从学校的图书馆里翻找古老的地图,听村长爷爷讲两个小时无聊的故事只为了从中获得一丝“有用”的情报——而这便是十岁出头男孩子的全部了。他们共享着一个宏伟壮烈的梦想,即便梦想的本身有着八分不贴合实际的理想主义成分,大胆讲出也不会有丝毫的不妥当。横山渐渐地不会在树上一躺一下午了,昴也不再热衷于掀同级女孩的小裙子了。在伟大的宏图中他们都是英雄,英雄的少年时期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至少是听起来更有意义的事情。他们满心热切地为着成为真正的了不起又有名气的英雄忙碌地做着些无用却使人振奋的预备工作,而那样的未来就仿佛平铺在眼前一般,神秘却不带有丝毫不确定的色彩。

那些年,他们爬上的不只有杂货店的屋顶、村子的钟楼,还有小镇最高的树、废弃祷告堂的雕像,以及此刻的昴所在的山。那年他们十四岁,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梦想说是还轻飘飘地漂浮在天上,却又使人时不时感到沉甸甸的;大话和现实混杂在一起,亦真亦幻,从而使得少年们更加迫切地想成为执行派而非空想家。在一个暖洋洋的冬日的上午,横山敲开了昴家的门,说,走吧,我们去看看。

冬天的太阳虽难以让人觉到温度,却也晒得很。山脚下的雪几乎化了一半,化雪作清泉,沿着山坡的低端涓涓流淌着。没有功课的少年们,穿着母亲们缝制的棉衣,一前一后的在泥泞的山路上蹒跚前进,阳光照在身上,不一会后背上就冒出了汗。横山脱下外套来,单穿着一件背心,露出洁白而修长的手臂。昴问,你不冷吗?横山说,不冷,热死了,你不热吗?

他们登上山腰时,已晌午过半。脚下是条不知通向哪里的山路,泥土松软;远处是村落沉睡的山谷,在几乎是直射的阳光下明亮得有几分晃眼。他大声地感叹道,哇,家啊。横山认同道,家啊。他们眯着眼睛找自家红色的屋顶,努力辨识街上因为距离远而小到看不清的来来往往的村民,在那一刻他们恍然惊觉,这些本该是困难的事情,竟轻松地难以置信。是自己长大了吗?还是因为这是第一次登上了平日里只会抬头才看到的四周的大山呢?他不知道答案,却又在冥冥之中觉得答案似乎就是这样,他们该走了。

他看向横山,后者仿佛和山脊上的薄雪一般融化在了太阳底下。他读不懂友人的情绪,但却明白对方心里大约也是在想着类似的事情。他想起在他们五六岁,刚刚开始学习认字时发生的事。那时候的他对一切都好奇,又总是不能控制地将自己的好奇心向四周发散。当母亲教会了他如何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同一天他便就跑去问横山,快,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

他记得对方留在被茶水泡皱了的牛皮纸上扭扭曲曲的字迹:横山。

友人说那是倾倒的大山,层层叠叠,绵延不绝,横在面前,就像他们生长的此处,四面都是山,将凛冽的风和外界的新鲜空气一并阻拦。

那时的他也想解释点什么,可他但直到大多数人讲的涩谷是遥远的地名,却着实不太清楚那究竟是哪里。不知道也罢,他并不在意这些,毕竟当人们讲起时,他总是会认真地更正,自己的“谷”就是山谷,是滋养他们的避风港,生在群山间。而他与横山就像山与谷,紧密地倚偎着,谁也不能离开谁。

可在那一刻,在他登上山腰的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迫切地想要变成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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